第8章 梦境

    艾略特把湿毛巾放在兰斯额头上为他降温，然后便趴在小桌子上支着下巴看着他。然而疲惫慢慢吞噬了艾略特，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兰斯做了个噩梦。

    他梦见了一个声音。——“兰斯·麦克劳德，犯有谋逆反叛之罪，判清除一切记忆及能力，流放地球，距离二十五光年。流放时间，永生。”

    他梦见一架如同囚牢的飞行器，被发射入茫茫的宇宙。深蓝色的天边布满了浅色的光点，飞行器在一片浩瀚中往那些光点的方向缓缓飞去，黑色的母星在后方，渐渐消失。

    他梦见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，在营养仓里紧闭双眼如同沉睡，在二十五个光年的距离里缓缓地缩小为人类婴儿的模样，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颗蓝色的星球。

    他梦见飞行器降落了，营养仓内的养分也慢慢耗尽，整个飞行器慢慢化作了一阵带着微光的粒子，在几秒钟内消散在空气里。

    婴儿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躺在床上的黑发男孩在噩梦中无声地挣动，在下一秒猛然睁开眼睛，赫然是一双银灰色的，近乎于无机质的眼睛。

    兰斯剧烈地喘息着，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刚刚只是在做梦。他环视着狭窄的房间，目光在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艾略特身上停顿了一下。绝非人类颜色的瞳孔微缩，然后慢慢地恢复了宝石般的湛蓝。

    他什么都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醒了？”一点细微的声音让艾略特从有些昏沉的睡眠中惊醒过来，他看见正望着天花板出神的兰斯，走过去用手试了试男孩额头的温度。

    “不烧了。喝点水吗？”

    兰斯机械地点了点头，他看着艾略特转身去拿杯子，目光如有实质般地钉在金发少年的身上。

    ——一个渺小的地球人类。

    虽然七年的时间对于斯特尤尼人而言短暂如同一瞬，但这个脆弱的幼年期人类也终究以兄长的身份在自己身边七年。

    黑头发的男孩坐起身，从艾略特的手中接过水杯。

    艾略特忽然笑了，用力揉了揉兰斯的头顶，“不要绷着脸嘛。”

    兰斯勉勉强强地弯了下唇角，然后迅速躲开了艾略特的手。

    如果按人类的时间来计算，他在来到地球以前，就已经二百二十五岁了。

    斯特尤尼的流放者都会被消除记忆和能力，而流放地球是最严酷的一种刑罚——享有至少八百年寿命的斯特尤尼人将如同地球人一样，从婴儿形态开始生长，并在短暂的百年之内死去。

    他来到地球，如同一个真正的，一无所有的婴孩，他像所有人类的孩子一样长大。但在直觉深处，兰斯知道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。他生活的地方，他看到的人和物，都带有一种陌生感。他浑浑噩噩地生长着，被迫适应这个星球和身边的人，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层茧里，挣扎不出。

    他无数次梦到一个与地球完全不同的地方，并渐渐意识到，或许那里才是家乡。

    然后他的能力和记忆开始一点点恢复。他发现自己可以控制水，控制天气，控制许多在人类的常识里无法被控制的事物。——虽然有时候情绪失控会让他有点失控。

    他开始真正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，逐渐开始熟悉自己的能力。

    直到这个梦。兰斯直到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地球人，他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，甚至，他也不姓波普。

    “嘿，在想什么？”

    艾略特的声音将兰斯从思绪里拉了回来。

    他眨眨眼睛，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恢复记忆的外星人已然想起了自己是谁，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，来历，未完成的事业。但他仍然被困在七岁的躯壳之中，仍需要将这个金发男孩称为哥哥。

    艾略特在他身边坐下：“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谈谈。”

    兰斯微微仰头看他，做出疑问的表情。

    艾略特迟疑了一下，然后开口：“我需要为今天的迟到向你道个歉。”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忐忑紧张：“今天班级里有些活动，所以那么晚才去接你。”

    兰斯摇摇头，他对艾略特说：“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艾略特松了口气。榛绿色的眼睛对上湛蓝的。一瞬间艾略特甚至觉得，兰斯知道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。

    关于斯特尤尼的那些画、被冰雹砸的狼狈不堪的小混混，以及兰斯越来越让他怀疑的“自闭症”在艾略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，他觉得有必要和兰斯谈谈了。但还不是现在。

    艾略特不能确定兰斯对他自己的情况真正了解多少，也不知道兰斯的沉默和冷淡究竟是自闭，亦或是外星人适应地球的过程。他不想做出伤害兰斯的事情，毕竟，他还不是那个毁灭人类的魔王。

    他只是他弟弟。